#作者
清医院李慧茹
1
除夕夜值班,病房里还有几位不能出院的患者,其中一位叫小熊。
小熊,虽已到不惑之年,外貌却像个20多岁的大男孩,大家都喊他小熊。
而“倒霉蛋”,是他给自己起的绰号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15岁时被确诊为系统性红斑狼疮——狼疮性肾炎,这种育龄期女性高发,且男女发生率比值为1∶9的小概率事件,却发生在一个男孩子身上,你说多倒霉!
小熊的父母都是工程师,对这个独子关爱备至。所以当年,他的诊断和治疗都很及时。两年之后,病情趋于稳定。或许是大病初愈太过开心,小熊彻底“放飞自我了”,竟然9医院规律复查!医院时,已经到了必须接受规律透析治疗的地步了。
我问他有没有后悔不复查,错失了治疗的机会。小熊说,不后悔,那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9年,坐了这辈子最多的飞机,见过了最美的风景……他侃侃而谈。至今,我还记得他说起这些时,眼里透出的光彩。
如果说一个男孩患上狼疮很不幸,那真正意义上的倒霉,则是从透析开始的。血液透析半年后,小熊患上了透析十几年的患者才常见的并发症——继发性甲状旁腺功能亢进症。那些年,这种病的治疗还处于摸索阶段。小熊用过各种药物,效果都不理想。年的一次摔倒,导致他右股四头肌断裂。虽然手术治疗后基本能恢复正常行走,但却落下了膝盖弯曲、行动受限的后遗症。医院逐渐开展了甲状旁腺切除术,但因为小熊的情况复杂,外科医生对他的手术顾虑重重。
退而求其次,小熊选择了对身体条件要求不高的甲状旁腺射频消融微创治疗。然而,疗效并不理想,而且还逐渐出现了低热、血沉快、重度贫血等症状。这是小熊透析以来第四次住院了。
2
如此虚弱的体质,到底能不能接受甲状旁腺切除术,内科与外科始终没有达成共识。直到年,几经周折,医院肾病科张凌主任的帮助下,小熊终于成功接受了这一手术。术后,他所有的骨痛、不宁腿、瘙痒等症状都有了改善,体温正常,心率正常,全家人喜出望外。
突然间,似乎一切都变好了,然而“倒霉蛋”的体质却还是那样。小熊后来在一篇文章里写道:“我跟我妈说,我上辈子是不是不小心踢了如来佛祖一脚,才会这样。我经历了N年血液透析,从少年到青年又到中年,最后终于做了甲状旁腺切除术。术后两周又发生低钙抽筋,导致双髋骨折,后来又出现肩胛骨骨折,每次透析都需要救护车接送……”
年伊始,小熊终于从骨折的阴影里走了出来,能站起来行走自如了。医院做完右髋部钢钉取出术后,又转到我们科住院一段时间。
那个除夕夜,医院给他送餐,又给他洗脚,细心地像照顾小宝宝一样。看到这些,我心里挺难受的,为了活跃气氛,假装笑话他:“这么大了还让爸妈给洗脚,不害臊啊!”小熊很坦然,笑着说:“你看,我这条腿不能打弯,真的够不着”。小熊妈妈说,孩子从小天资聪明、乐观豁达、动手能力强,是学校里的孩子王,妈妈还讲了小熊骨折时从坐推床去透析到后来自己打车拄拐,以及在透析病友前表演用脚换衣服的绝技……说这些事,母亲的眼里是满满的宠溺和骄傲。
那次聊天后,我们再无联系,然而乐观的小熊和小熊父母,确实带给了我不一样的感悟。
3
肾病患者因为各种客观条件限制或自我管理疏忽过早进入透析,让人惋惜。我之前见过的年轻透析病人,多数是写满哀伤和自责的面容,只有小熊不一样。他让我想起那个桀骜不逊的孙猴子,大概真如他所说,他是不小心踢了如来佛祖一脚,才会经历这样的磨难。而他也像孙猴子一样,从不言败,不屈不挠。几年间和小熊的相处,加起来总共也就几个小时。他的幽默、顽皮、坦荡,让我几乎忘记他生了重病。
能引发心灵触动的人或事,也许并不只是因为其特殊性,还因为感同身受。美国首席大法官约翰·罗伯茨在儿子毕业礼致辞《祝痛苦且不幸》里有句话,“愿你遭受切肤之痛,才能感同身受,同情理解别人……无论怎样,这些都会来临,而你能否有所获益,取决于是否参透人生的意义……”
午夜12点下班,我经常会坐在楼下的椅子上,平静一下烦躁的内心再回家。想起小熊,想起他转瞬凋零的白色少年时代,想起他壮年时基本生活不能自理,却依旧乐观开朗。我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,觉得自卑吗?他说小时候没有,长大后有点儿。这是真话。
大概成年人都会这样,因为工作或生活中一个偶然的诱因,内心迷茫、徘徊。忽然觉得难过、孤独,想找人倾诉,可多数时候只能靠自己消化,在崩溃的边缘拥抱自己。一边抱怨痛苦,一边努力生活,希望明天会更好。
我和小熊,都在努力地活着,努力书写着人生的意义。总有一些信念支撑着我们,为所爱的人和事而活,并努力把生活变得精彩。成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,但我们仍然相信,每一次负重前行,都有温柔善意和善良乐观随行。感谢小熊这个“倒霉的阳光男孩”,感谢他的父母,感谢他们带给我生活的勇气和信心。
来源:健康中国、《叙事医学》